钟飞腾:一个被非西方社会统治的世界正在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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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智观点
原标题:一个被非西方社会所统治的世界?
钟飞腾
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大国关系研究室主任
中国是有选择性的全球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有着巨大的优越性。1979年邓小平访美回来之后不久,召开一次重要会议,提出了四项基本原则,为改革开放奠定了重要的政治基调。总体上说,我们融入全球化时,是根据中国的国情、国力进行的。
比如说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就包含着重要的学理内容,如北京大学姚洋教授所讨论的中国政府是中性的,不让利益集团捆绑,这是很重要的原则。
如果中国没有共产党这样坚强的领导核心,不从长远、整体和最高的国家利益来考虑,那问题很麻烦。
坚持共同富裕,反映了中国领导人对资本主义历史和发展弊端的深刻认识。这个认识当然也建立在19世纪马克思主义者研究英国工业革命的基础上。
回顾马克思的一生,从1818年到1883年去世这一阶段,英国基尼系数是一直扩大的,远远超过50%,甚至个别时候到了80%,这导致欧洲革命不断,进入了帝国主义时代。
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基础之一,是对英国工业革命引发的收入差距持续扩大的研究。马克思主义对于理解当前世界是非常有帮助的。
怎么认识美国的两面性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对西方社会的冲击相当大,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冲击更大,在世界进入更加不稳定不确定的时期,对于研究国际问题的学者来说,如何准确认识美国还是需要深入研究和讨论的问题。
读一读中国领导人的一些文选,不难见到对美国对华政策两面性的一些论述。美国对华政策,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本身也有矛盾之处。
但是现在一些网络言论,甚至一些学者言论都一边倒的,认为美国所有人都要狠狠掐死我们,我觉得这有点片面化了,不利于我们的外交工作和国际舆论。
当然,现在美国政府中有很大一批人,亡我之心不死,但也不能否认美国有另外一部分人,依然支持一个繁荣和强大的中国有利于世界和平这样的看法。
因此,未来一段时期,美国具有两面性这一判断究竟还成立不成立,是需要加以讨论的。
尤其是在当前中美竞争非常剧烈的情况下,如果我们被美国牵着鼻子走,一定程度上可能也陷入圈套。我们还是要加强战略定力,一心一意谋发展,把我们自己的事情搞好。
自由市场经济和大众民主历史上也不是划等号的
自由、民主这两个东西也不是自始自终都连在一起的,这方面清华大学教授王绍光有很好的论述,民主成为西方的主流,并上升为一种积极正面的价值判断,是很晚近的现象。
我觉得这个发现和判断是很重要的,自由和民主能不能够合成一个词,合成一个说法并成为一个国家的主导性价值观念,有着复杂的资源禀赋、历史和文化基础,并不是普适性的。
它们有时候是分开的,有时候也可以跟另外的词组合在一起,这也是需要再次加以强调的。
按照我的看法,人类社会到现在,有一个主线是如何处理少数和多数的关系,即1%和99%的人的关系。通常来说,一个社会中1%的人属于精英,按照柏拉图讲的,如果让哲学王统治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好了。
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99%的人并不能胜任统治世界的任务。出生于19世纪,并在20世纪产生巨大影响的英国文学家萧伯纳曾说过,对社会不满意的少数人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也是一种精英论的意思。
从这个角度观察,那么美国现在遭遇的大问题就是战后契约的崩溃,当年那个契约建立在精英和平民的共识基础上。
二战结束后,当时的美国精英和平民共同经历了患难,精英愿意让渡一部分权力和财产给平民,而平民则愿意支持精英治国。
现在这个共识破产了,精英的后代忘记了精英们的爷爷辈对平民的承诺。一个社会中,穷困者往往是多数,要维持这个社会稳定,社会保守力量或者中产阶级的基础还是很重要的。
但是,美国现在这些精英人物的后代缺少责任感,或者说面对前所未有的全球竞争压力,没有办法维持原来的承诺,因而出现了占领华尔街运动、所谓“民粹主义”以及特朗普上台等现象。谁能把精英和平民的关系处理好,谁就能够引领未来的新型全球化。
如何认识美国哲学社会科学中的关键术语的翻译
一个是“民粹主义”(populism),我比较赞同的说法是“平民主义”,与精英主义相对立。实际上,北京大学潘维教授也已多次指出这个误译的问题。有时候,美国政府一些懂中文的官员也把这个词翻译为“平民主义”。
我觉得,把美国或者欧洲一些反全球化力量叫做极端主义或者排外主义更恰当,在中文语境中用“民粹主义”有点误导,因为“民粹主义”在中国语境中是不太好的词。
如果我们认为“民粹主义”在西方是一个完全负面的词,那么就有可能误判了美国或者欧洲的形势。其实,“民粹主义”非常复杂,有左翼、右翼,欧美的政治用词和我们有很多区别,我们要注意区分语境和背景。
另一个是“建制派”(establishment),以前的文献一直翻译成“当权派”,如果翻译成“建制派”就缺失了历史连贯性,在阅读文献时往往就不知所云,不知道现在这批人干的事与历史上的异同。
其实,稍微查一下文献,就能发现,至少从20世纪50年代起,The Establishment这个词的中文译法——当权派——就有了。
我不太明白现在为什么要把这个词翻译成“建制派”,是因为特朗普政府否认制度,而反对特朗普的人维护这套制度?
这也引发出如何认识当今美国的哲学社会科学的问题。去年年底,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朱云汉教授在中国人民大学开会时也提出这个问题,他说美国哲学社会科学其实有很多问题,主流地位将不保。
我们跟美国专家讨论中国问题的时候也会发现这个特点,因为受限于学术分工体系,西方学者为了在大学谋得教职,不得不很快发表论文,而写宏大的问题要发表论文很困难,因此学者们也就越写越小,甚至为了发表而使用很多复杂的方法。
受限于学科细分,我们在跟美国学者讨论问题时,就事论事能说清楚,一旦讨论领域之间的关联性,西方学者的判断就有很多价值假设,比如认为民主制度优于其他制度,并且断定这些假设不容讨论,也不问来源。
中国的情况不同于美国,我们的判断是世界进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是很大的现象,用任何单一学科没有办法解决,所以要结合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从中拿出一部分概念重新认知今天复杂的全球社会,包括国家间关系。
事实打脸,早已今非昔比
创新社会的特点就是不断追逐创新的浪花,后发国家的知识分子或者学者为了追赶前沿,往往容易追逐这些浪花,而忘记浪花下面不变的东西。
十几年前,北京大学袁明教授在给我们讲课时,经常提醒我们要注重历史的底色。这次疫情再次提醒我们,在追逐浪花的同时不要忘了深入挖掘历史的底色,那些不变的,在西方社会里面被永远当作非常重要的一些事实是什么,这需要进一步探讨。
由于西方社会在信息传播上的巨大的优势,有时候比起关心家乡的事情,我们更容易了解美国的信息。因为所有的媒体都在追逐美国的信息,导致我们选择性失明,听不到别的地区的声音。
负利率时代对资本主义的影响
对于全球化的未来怎么判断,我觉得还是处于调整期或者说慢全球化阶段,也同意2008年以来基本是下降通道,以传统方式衡量,中国表现很明显,如2008年以来中国贸易占GDP的比重有陡峭的下降。
从哲学来讲,物极必反。现在很多经济学家都在讨论,美联储也在讨论,是否进入负利率时代。从实际数据看,从上一轮非常厉害的全球化开始,即1980年代中期,利率便到达了高点,此后开始不断下滑。
日本最先开始进入负利率时代,近期是欧洲,如今美国也在讨论是否进入负利率。
以此为背景,我们也能明白世界经济论坛的施瓦布说,资本主义不行了呢?因为从逻辑上讲,资本的使用是有代价的,在资本主义时代,如果资本的使用都是负利率了,那么逻辑上确实难以成立,所以西方很多学者都在深入讨论资本主义的变型。
刚才前面的学者在评述时也提及这个现象,现在欧盟也在非常热烈地讨论“社会市场经济”。在这个方面,我觉得中国跟欧盟进行对话的空间还是很大的。
马克思主义源起欧洲,欧洲有非常强的工团主义传统,美国历史上没有社会主义。就像前面有老师提出的,中国与欧洲要加强战略合作,深入讨论,可能要进行一场世纪性的谈判,在经济运行体制上达成一些协定,可能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未来中美关系
中美关系现在是全球化争论的核心,有什么发展前景呢?
首先,我不太同意特朗普非得把中国打垮这种说法,事实上特朗普本人与美国政府不完全是一回事,彼此矛盾重重。
大家如果读一读美国前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博尔顿最近的新书《白宫回忆录》,或许也能够体会到,特朗普没有那么强的精英意识,也没有那么系统性的论点、谋略,他就是非常直白,目标非常单一,也非常聚焦,例如咬住贸易赤字,提升个人声誉。
这对于商人很好理解,商人的首要原则是利润,特朗普也有这个特性。当然他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商人,以前的美国政府也不乏商人出身的,但没有像特朗普这样引发巨大的紊乱。
在分析未来的中美关系时,我们可以给出一些场景。比如未来的中美关系会不会像现在的美俄关系一样,政治对立,军事有冲突,经济上基本没有什么来往。
会不会像现在的美日关系,日本军事安全上受控于美国,经济上也受控于美国,因为金融体系交易终端在纽约。
日本也一直想摆脱,但是不太成功。上个世纪90年代,日本试图构建日元集团,构建亚洲版的IMF,但这些努力都没有成功,背后有美国的干预,这值得深入分析。
中国现在搞了“一带一路”、亚投行,会不会出现美国找欧洲、日本重新打造没有中国的多边体系,这是一种可能性。事实上,前面几位老师也有提到这个发展趋势。
甚至说,未来中美会沿着第二岛链分割势力范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人民大学时殷弘教授几年前曾提出过类似观点,引起了西方的极大反响。
那么,哪种对中国最有利呢?我觉得这三种都不是特别有利,我还是比较赞成有深度的往来。
根据中国的历史经验,外族要完全降服中国,耗费的时间不是几十年,得以百年为单位来计算,并且最后往往融入并构成了中华民族的一份子。中国的历史表明,我们善于融和少数民族。
所以我比较赞同跟美国打持久战,准确的说不是打,而是跟它磨合,长期磨合,这是重要的底线战略思维。
美国学者亨廷顿去世之前写过一本书,我认为比《文明冲突论》更重要的一本书,就是《我们是谁》,他对美国的长期命运非常担忧。
按照他的测算,2050年左右美国会被拉美裔的人统治,那么到时候这个世界会怎么样?我们再进一步猜想,如果欧洲被伊斯兰势力所统治,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我觉得中国人应该更长远考虑这些问题,被非西方社会的族群所统治的世界是不是更符合中国和世界的利益,这些问题将来都可以进一步加以讨论。
本文根据作者2020年6月28日在《经济大脱钩与全球化的哀歌》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而成,文章已获得作者授权。
文字编辑:张甜甜
图片编辑:张甜甜
图片来源:网 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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